上海热门外卖食品联盟

《油茶树下的约定》(四)

只看楼主 收藏 回复
  • - -
楼主

      连绵的阴雨天,总有彻底放晴的时候。天男家的阴影也渐渐消散,我在天男的眼睛里完全能看出来。我们向往的暑假很快就要到来了。

 

      尽管我们各自都有做不完的家务活,主要是串烟叶,洗衣做饭,那是每天的必修课,其次是随大人去山上干活打下手。但我们总有一起的快乐时光,比如中午或黄昏。


      我们在王音的发明引导下,都已在学校里练就了一副佯装睡着的娴熟本领,她一边示范一边说,“眼睛要闭得沉,呼吸要比平时深长一点,偶尔蠕动一下嘴,最好挂一条口水下来,这样值日生就会忽略过去,把注意力专门放到那些动七动八的同学身上。这个时候,我们可以自由地做一些不发声的小动作。”

 

      学校里,一张课桌椅坐两个人,午睡时,同桌两人轮流睡椅子或桌子。尽管桌子要宽很多,但我们都喜欢睡狭窄的长凳子,因为比较隐蔽。每轮到我和王音都睡凳子的时候,我们一定会隔着两张课桌椅打哑语,有时实在忍不住想笑,却因为不能笑出声来,涨得满脸绯红,不得不化作几声咳嗽,咳嗽也是一种声音,但那是不会受罚的。当然,每天频繁地进行,也有被打小报告的时候,也有因忘乎所以被发现的时候,于是被罚站、罚扫地、罚抄作业。但是相比于老老实实地睡觉,我们宁可偷偷摸摸的变着法子玩,罚一下也心甘情愿。

 

      有一天,我的校长姨夫在窗户外看见我和王音被面壁罚站着,摇着头走进来,拎住我的右耳朵往外拉,我被拉得咬牙咧嘴,整个右侧身体都不自觉地向上提起,一直到了走廊,他才松开我,摸了一下他的胡子,举起右手用指背重重地击在我头上,“给你一个噶辣指头(ge le zhi tou谐音,一种教训人的方式),一点都不像女小孩相,以后嫁都不嫁不出去,我告诉你娘去,得好好收拾一下。”他当然是吓唬我而已,这种小事,在我转身返回教室时,他就忘了,而我却永生难忘。我看到王音正朝我不停地吐舌做鬼脸,我心里懊恼至极。

   

      在这件事上,王音认为近亲不如不亲,为了让我避免再受此苦,家境较好的她从家里偷出了一些零食,暗地里搞定了值日生,“喏!我可是冒着被我妈打死的危险哦!”她向我翻了一下白眼,我投去了仰慕的目光。从此,我们的午睡时光很太平,只是比较同情天男,她不能和我们一起,不知要忍耐多少个美好的中午!

 

      暑假,我们终于可以逃脱值日生的魔眼,却仍得在家里继续佯装,瞒过大人。我不知道,为什么大人们总是要强迫小孩午睡,其实小孩真的不要睡,他们的心不在地上的那张破草席,而在外面。有一次我反抗,妈妈拿着竹丝追着打我的腿,我听到了她的一种理由——

 “中午太阳高照,河水鬼(河妖)最活络,它要出来抓小孩吃。它有一种魔法,专门引那些走出家门的小孩到河里玩水,然后,阿呜一口就用嘴把你拖下去了。所以,为什么那些死在河里的小孩都是在中午发生的?这下你该死心了吧!”

      我觉得,妈妈一定是从小听多了“聊天”,才会编出这么一个蹩脚的理由,我摇摇头,硬着嘴,“反正我没亲眼看到过河水鬼。”妈妈的竹丝再次落下来,我终于受不了,选择暂时投降。

 

      那天晚上,我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感到手臂上的刺痛,爸爸用嘴在吹我的伤痕,然后温柔地批评了一下妈妈,“你下手也太重了点。”我顿时便委曲地哭起来,爸爸抱起我,说了一句让我的疼痛顿时消失的话,“晴啊,你妈妈脾气急了点,但她只是不希望你有意外发生,我也不希望你出事,万一出事,怎么办?”我觉得妈妈只会发脾气,吓唬人,而爸爸总能说到我的心坎上。是啊!我多么希望妈妈一直是在乎我的,像在乎弟弟一样,她如果好好说话,像爸爸那样说话,我一定不会嘴硬。为了不让爸爸操心,从此,每个中午,我不再反抗,乖乖地佯装去午睡。

 

      在我的熏陶下,妹妹很快也学会装睡。我们先让自己早早地趴在席子上,沉沉“入睡”,耳朵却是竖得老高,妈妈哼着小调哄着弟弟走向床边,经过我们身边时,停顿、俯身(我能感觉到她的气息)观察我们是否已睡,然后继续放心地哼调,上床。

 

      当听到妈妈的小调越来越慢,越来越轻,直至无声,我按住那颗早已经痒痒的心,告诉自己再忍耐一会儿。等妈妈终于响起了微微的鼾声。我便推推妹妹,有时候,妹妹会从佯装进入真睡,我就不管她,但大多数时候,她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然后我们屏着气,提起塑料凉鞋,蹑手蹑脚地开门,走出房间。

 

      为了能拥有接下去的欢聚,我们有的是耐心,至少要走出家门100多米远了,才把手上的鞋子放在地上,穿上,正常地走几步,接着才往山上的油茶树林拔腿跑去。常常,王音第一个到,我和妹妹第二个到,天男和她妹妹第三个到。有时候,还会有其他的小伙伴加入,我们一起采集山上的花草,打扮,做戏,或捉迷藏,寻宝。有时候,仅仅是爬在树上说说笑笑。而这些属于我们的欢乐,妈妈从来都不知道。有一次,一向爱睡觉的她说,“哎,你们真是不会享受,只睡一会会儿,午睡多惬意啊,让我睡到夜都愿意。”我就这样回答她,“还好啊,我们也是比你早一点点起来的。”

 

      我们相聚的油茶树林,是非常阴凉的地方,大人们管这山叫风凉山,春天的时候,满山都是杜鹃,夏天的时候,栀子花香气四溢,还有很多不知名的小野花和青青长长的藤蔓,我们常常用它们一起来做花环。秋天的时候——啊!秋天尤其是秋末初冬是我们三个共同喜爱的季节,不知为什么,也许是因为我们常常相聚的地方是油茶树下。坚韧的油茶树上挂满了素白黄蕊的油茶花和绯红的油茶果,片片如眉的枝叶嫩绿如海,圆滚滚的油茶果如小太阳般生长在树枝上。有些清晨,我们会特地跑到山上,用嘴去吸油茶花蜜,满嘴都染上了黄色的花粉,弥漫淡淡的芬芳和香甜,们特别喜欢这味道。有时我们吸不过来,就小心翼翼地把花露引接到瓶子里,带回家,慢慢地喝。

 

      爸爸总是很自豪地跟我说,“油茶树可是我们高塘村的发财树呢!果子被家家户户提炼而成油茶籽油,它是油中的珍品,可以卖得一些钱。”有一次,他带我去采油茶果,让我猜猜这树的特点,我看了半天,说“果子像小太阳,光亮亮红彤彤,花瓣像布做成的一样,树皮像人的皮肤一样。”他听了给我一个大拇指,然后发表了他的看法,“你看到没,油茶树在外形上要比别的树沉稳,四季都是绿色不谢的。那是因为它有适应恶劣环境的本领,要历经五个季节十三个月的风霜雨雪。而且,天下只有油茶树是花果同枝,抱子怀胎,这算是人间奇观了。”经爸爸这么一说,我对油茶新增了敬佩和亲切之情。

 

      不过,“属于”我们三人的那颗油茶树只开花不结果,那是我们后来留意时才突然发现的。我把爸爸跟我说的分享给她们听。

      “好奇怪,怎么就这一棵树不一样呢?”天男问。

      “这不正是天意吗?我倒是发现,这棵树长得特别茂盛,花朵也特别肥大。让我们像它一样,只管开自己的花,让人来欣赏,不结果子。”王音马上一语双关。

 

    这一天正午,我们又偷偷地聚在油茶树下,知了吱吱喳喳鸣成一片,我们嘻嘻哈哈闹成一片。待激动过了头,天男一边编织着花环一边兴奋地说:“我爸爸和妈妈已经很多天没吵架,也没有打我和妹妹了,还陪我们一起睡呢。昨天晚上,我都舍不得睡着,就听爸爸的呼噜到天亮。”


      “哦?他和你妈妈一定已经想通了,不会再想着要生儿子了。”我因为天男的高兴而感到高兴。

      “他们会罢休吗?他们罢休,那个老骂子肯定不会放过他们。”王音却不这么认为。她提起老骂子,我不自觉地想起她的龙头拐杖。

      “但是姐——姐,几——几天前,我听——听到爸爸在跟妈妈说话,他说,做——做人没意思。然后妈妈哭——哭了好几下。”天男的妹妹因为急于表达,口吃着插了一长句。

      “看吧,他一定还在想着这事,觉得生了儿子才有意思。”王音坚持自己的观点。

      “但已经没有办法了呀,难不成还要再躲一次?”我觉得不可思议。

      “那有什么?我听我妈说,很多女人都为了再生个儿子把远房亲戚都躲了个遍,我妈说什么来着?对,打游击战。”王音获得的信息总是最丰富。

      “我们女儿有什么不好?那些儿子多淘气,又不干活。妈妈自己也是女的呢,也不想想。”

      “我爸爸有一次喝了酒说起,他兄弟几个中,就他没有儿子,奶奶说他不争气。我觉得我爸爸很不容易,他太辛苦了。其实,我一直希望爸爸妈妈生个弟弟,这样他们一定会对我们好的,不会再拿我们出气了。我多么希望爸爸永远像这几天那样对我好。”天男望着天,无限憧憬的样子。

      “天男,别多想了,也许有一天你爸爸妈妈真的会想通了,你奶奶也不管了。”

      天男望着我,眼神里闪烁着相信和喜悦,那是一种备受安慰的踏实和放松。

 

      当天黄昏,我和王音在我们常聚的石道地上一边撑花线玩,一边等天男到来。但直到月亮升空了,她也没来。正当我们想要去天男家时,我听到爸爸在远远地叫唤我的名字,便知道他从山上回家了,可能给我带回了美味的野果子,我便急匆匆告别了王音往家跑。

 

      果然,他带回了一种叫做“黄灯灯”的果子,酸酸甜甜。我和妹妹坐在爸爸的膝边细致地享受着温馨时光。妹妹缠着爸爸讲聊天”,就是神鬼故事,爸爸总是说,“聊天八只脚,逃去追不着。”他却喜欢给我们讲日本鬼子进村的故事,妹妹很快就把她的“榔头”歪在爸爸的手掌上睡着了,我却听得屏气凝神,有时不得不中断爸爸的讲述,告诉他,我得喘口气,我得站起来好好地恨一下日本鬼子。爸爸看我高高嘟起来的嘴巴,阻止了我的想法,他说:“不要恨,恨人就是害己,要自己强大,让日本鬼子再也不敢,但现在不是用枪杆子的年代,所以你们学生子要读好书,用脑子用笔杆子去战胜他们。”

  

      我觉得爸爸说得很有道理,我说我要把这个道理去告诉天男和王音。说完就要出门,妈妈抱着弟弟进家门了,她说,“你今晚别去了,天男一家人在一起说说笑笑很开心呢,我看她爸爸从来都没像今天这样耐心过,真是太阳从西边角落头出来了。”

 

      天男一直羡慕我,是因为我有个和蔼的爸爸,尽管我们之前在家里的地位是差不多的,但是我的爸爸还是很爱我,从来不会打骂我。她说她常常做梦,梦见她的爸爸背着她,给她好吃的东西,对她笑呵呵。那么现在,天男的梦想实现了,她当然不愿离开家来找我玩了。

 

      次日上午,天气还算阴凉,爸爸就让我随他去山上为蕃薯除杂草。虽然有点不情愿干这个活,但是能和爸爸在一起,我还是高兴的。一路上,我跟在爸爸身后,跟他说着天男的各种好,又说,“天男爸爸能一直像你对我这样对她就好了。”爸爸听后没作声,却慢下脚步,与我并排走着,把他的手揽在我肩头。我侧眼看了看他那宽大的手掌,稳稳地保护着我,满心的欢喜。我真想告诉他,我是多么向往他这个动作,它让我天不怕地不怕,当然妈也不怕,但是我说不出口,让自己沉默着,用心地感受着。

 

      在这个不大不小的高塘村,几乎人人都知道,天男爸爸是个生活不得志(他种的庄稼总是长势不佳,收成不好,所以家境也不好),性格懦弱(任他的娘,也就是老骂子摆布,不敢吭一声)、脾气暴躁(因为前面的原因,只好把怒气发在老婆孩子身上),他平时沉默寡言,不交朋友,因为我和天男的关系,和我家算是唯一的交情,偶尔来我家坐,也都是哀声叹气抽闷烟。

 

      “他也是有苦说不出啊,不过脑子也是一根筋,现在想通了就好了。”爸爸跟我说。整个上午,我一边磨着洋工,一边还是叽叽喳喳地跟爸爸说个不停,关于我、天男、王音之间的故事,爸爸一定听得出来,我很在乎天男,所以他说,以后你们要多去去天男家,让她爸爸越来越开心,这样的话,天男也会越来越开心。

 

      天越来越阴,像要下雨。村里的高音喇叭也报时响起。爸爸站起身来,看看天空说,时间过得这么快,都十一点了,我们再干半小时活就回家去。正要再次蹲下来,便传来一声“阿叔——”

      只见隔壁大妈的儿子气喘吁吁地跑上山头,一屁股坐在我们的地里,好一会儿才缓下来,一边擦着如雨的大汗,一边结结巴巴地说:“那个,那个茂安,茂安,要,要死了,乱套了,阿婶,阿婶叫我快来叫你回去,快,快。”

 

(待续)


举报 | 1楼 回复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