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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碗盐姜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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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李武军:男,生于七十年代中期，祖籍湖南益阳，现居广州。幼时卖豆腐出身，目前从事模具与塑料制品的生产与贸易。现任广州市特帅五金塑胶制品有限公司董事长。

那一碗盐姜茶

曾几何时，本只盛行于福建以及广东潮汕地区一带的功夫茶突然红遍全国，无论再大的公司，又或者再小的个体户，其老板办公室通常都会有一套或高贵或寒碜的茶具，其标配通常是一烧水的壶，一过滤器具，一盛茶的容器，再佐以几个小如鸟蛋的杯。一旦有宾客至，主人热情充水泡茶，须臾间推杯换盏，其乐融融，仿佛双方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不少。老李这种老古董对于新的事物接受比较慢，总是觉得这种饮功夫茶的方式怪怪的，想一想也是，那么小小的杯子最多一次能盛二三十毫升的水，对于我们这种粗人来说，得连饮多少杯才能止渴呀？我离开家乡益阳二十六年了，我的心中依然时刻惦记着我老家独有的那一碗盐姜茶。

益阳的盐姜茶，其盛茶的容器有讲究。在除益阳以外的多数地方，茶水的量词通常用“杯”，而在益阳通常会用“碗”。小时候，有客人来访，正在忙碌的妈妈常会吆喝一声：“满伢吔，快点去泡碗茶来咯。”是的，益阳的盐姜茶就是用碗盛的，这种茶碗质地为白色粗瓷，外有古色古香的图案，口径通常为饭碗的一半大小，为了方便盛水的缘故，其边缘通常不会有饭碗的那个外翻的特征。我记得在我小的时候，谁家有个红白喜事，通常都会找左邻右舍挪借餐具和茶具，为了防止混淆，乡亲们通常会用一种质地坚硬的尖尖的金属工具在茶碗的底部通过打点的方式刻上主人名字中的一个字，以示区分。农村的乡亲们，对于自己的一针一线都很爱惜，小娃子一不留神打碎饭碗茶碗是很容易导致屁股遭殃的，因此这种刻字的茶碗能完好无损的传几代人呢，颇有一番神韵。这几年，塑料制品被用得越来越多，那种薄如蝉翼的一次性杯子极大的方便了那些不愿意清洗茶具的懒人，而大家都说这种塑料杯子泡的盐姜茶完全失去了以前的味道。

益阳的盐姜茶，其茶叶也是与众不同的。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我们的每个村都有一个叫“综合场”的集体茶园，里面漫山遍野种的就是我们这种本地独有的茶树。采茶通常选在清明谷雨时节，我们各村的小学都会组织学生们参与这项集体劳动，曰之“勤工俭学”。同学们忙碌一上午，一般会得到一个馒头作为中餐充饥，在那个缺粮少食的年代，那个被许诺了的馒头让我们这群熊孩子不知道偷偷的吞咽了多少次口水。大人们对我们规定了一天要完成的工作量，又叮嘱我们，只能采摘茶树上那种含苞未放的嫩芽芽。对于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来说，在太阳的暴晒下，在陡峭的山坡上按质按量完成这个工作任务的难度还是很大的。尤其我这种性子急躁又笨手笨脚的人更干不了这种好像绣花一样细致的活，好几次在领馒头的时候被老师奚落，说我采的茶叶还不值一个馒头的钱，令我好不尴尬。小伙伴们也有偷奸耍滑的，悄悄的在装茶叶的蛇皮袋里放几个不大不小的石头充重量，如果侥幸过关，能让小伙伴们兴奋好一阵子呢。新鲜的茶叶嫩芽被采集完成之后，当天把它装在簸箕里用开水杀青，再放锅里炒到六七成干，然后加入当归，松球，艾叶用烟熏至完全干透即大功告成。这样的茶叶闻起来，有微微的烟熏气，又有淡淡的中药香味，销魂之极。

益阳的盐姜茶，其姜的制作颇有学问，本地堂客们制姜技术的好坏简直是衡量这个女人贤惠能干与否的一个重要指标。制作盐姜的季节通常会选在日头高照的夏天，挑一篮高大挺拔的老姜，取破瓷片去其粗皮，用精盐涂抹其表面，密封于瓷坛中三两日，再择日曝晒至外表完全干燥。上等的盐姜，表面白净，可见细细的盐花结晶；下等的盐姜，表面黄黑，残留的盐花宛如眼角未静的眼屎。老人们告诉我们，制作这种盐姜，切莫用铁质利刃切割，否则会败味。我也亲眼见过有些大婶，为了图省事或方便使用，有的在制作前把姜切成丝，又或在制作后切成丝储存，如此一来，必然味道大变，悔之晚矣。老祖宗留下的有些东西真的不是科学可以解释清楚的，比如炒大白菜时，用手撕成碎片再炒的口感一定好过用菜刀切的整整齐齐的N倍，所以姜不粘铁的经验大抵也是源自于这样一个类似的道理。

泡茶的过程对于我们乡野村民来说也是一种极大的享受，取粗瓷茶碗一个，捏自制茶叶七八片，撕盐姜丝三五条，用瓦罐盛一钵山泉水，烧得滚开，冲入茶碗，热气腾腾，云蒸雾绕，这就是一碗被我们乡民饮了不知多少年的益阳盐姜茶。我们大家伙都是就着这个滚水饮茶的，一边被烫的呱呱叫，一边还嫌水温不够开，最有意思的是喝完茶水后，还要用食指伸入碗中，扒拉泡水后残留的茶叶盐姜入口吃掉，可谓酣畅淋漓。，最喜欢吃茶渣，这显然是受到我们益阳人喝盐姜茶习惯的影响才如此这般的，毕竟他的家乡湘潭毗邻着我们大益阳嘛。

我们益阳的盐姜茶，寒冬腊月能驱寒保暖，炎炎盛夏能止渴生津，而我的家乡留给我的记忆往往以冬天居多，似乎只有那样的苦寒才能与昔日那严苛的生活相应景。二三十年以前的农村，大家都穷，谈不上什么贫富悬殊，相互之间的那种情感却无比的朴素与率真。在隆隆的冬夜，外面飘着雪花，三五相处好的邻居围着火塘一坐，红红的火焰印着各自消瘦黝黑的脸庞，，挂一外表被熏得乌漆嘛黑的水壶于其上，不一会儿水壶就开始“噗嗤噗嗤‘的喘着粗气，里面的山泉水被烧得滚开，东家的女主人系着围裙，忙忙碌碌的把白色粗瓷茶碗在桌上一字摆开，放茶叶，撕姜片，再满上滚水，连我们这样的小屁孩都人手一碗。只是递茶和接茶都要有规矩，一定要双手奉上，这是祖祖辈辈传承给我们要坚守的礼仪。大家就着这碗盐姜茶，说古论今，谈笑风生，由此忘怀了生活中多少的愁与苦啊。

有时候喝多了这个美味盐姜茶也有摆乌龙的情况发生。那年我约莫八岁左右，在离我家最近的邻居佛保大叔家喝茶到夜深，他的儿子达高是我的死党，于是我留宿在他家，与达高兄弟抵足而眠，结果我由于喝茶太多，尿了一床。第二天一早，我也没吭声，照常上学去了，心想放学回家肯定会有我的好戏看，不料一切风平浪静，让人惊诧莫名。多年以后，我才明白过来肯定是我那位善良的丽英大婶为了照顾一位孩子的面子，替我隐瞒了我的糗事。今年的七月七日凌晨一时许，我的父亲与世长辞。我这位唯一的儿子当时还在上海出差途中。我周边的邻居闻讯都即时蜂拥而至，来帮我家张罗父亲的丧事，大家彻夜未眠，其中自告奋勇给大家跑上跑下泡盐姜茶解乏的正是我这位丽英大婶。待治丧完毕，我到丽英婶家叩首感恩，佛保大叔和丽英婶有感于和我父亲之间几十年的老交情，泪如雨下，无限伤神。我突然发现，他们都已经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了，却在我父亲丧葬期间帮助我家的时候全然忘记了自己的高龄，让人感恩一生！

我离开家乡已经二十六年了，却时刻念叨着那碗盐姜茶。于是我有试着托人从益阳带一些茶叶和盐姜给我，但奇怪的是我用同样的原材料在广州却无论如何也泡不出在益阳时的那个味道；我的孩子们对于老家益阳只有更加模糊的记忆，好在每次回益阳我都会让他们品尝益阳盐姜茶，每次喝完茶女女总是说：“茶叶姜水水真好喝！“，而我那调皮的”转转头“儿子则总是要我替他喝完茶水，留下茶渣给他掏着当零食吃。本周四，是我父亲去世后的”五七“，依照农村的规矩，作子女的要隆重祭拜先人，我准备回益阳一趟，同时把年逾八十的老母亲接到广州来照顾。由此，似乎我以后回益阳的机会可能就更加少了，离那碗盐姜茶的距离就愈发渐行渐远了！

啊！那一碗盐姜茶。

Rocky Lee

2017年8月7日于羊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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