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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丨富贵花园东流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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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济南西门外有个极富于动感与诗意的地名——东流水。


东流水古称船巷,顾名思义,此处为船舶码头,彼时街巷之间可通舟楫,颇有江南水乡的味道。后来称为东流水,乃因此地名泉荟萃,计有古温泉、月牙泉、贤清泉、洗心泉、静水泉、东流泉、北洗钵泉、回马泉、显明池等诸多大小泉群,夏日群泉竟发,奔腾东流护城河而得名。林圃莲塘,溪流如织,垂杨覆堤,白帆落日,远山近水,风景如画,东流水向为济南园林之胜地。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舍南舍北皆春水,微风微雨隔画帘。历有名人雅士修建私家庭院于此。昔之名园,有清贤园、朗园、徐园、张家园等。当年徐园门口镌刻了一幅楹联,曾被世人传颂一时。其曰:“水向东流,城北徐公今吏隐;迎门西爽,济南名士半湖居。”



此联上比中“城北徐公”典出战国策《邹忌讽齐王纳谏》,徐公名徐君平,齐国都城美髯公。此处为美男子之代称,犹如以杜康代指美酒。“今吏隐”意思是说本园主才高而官小,但时运不济,只得隐于下位。那么这位隐居东流水的济南城北许公,为何许人也呢?此人名徐世光,袁世凯做山东巡抚时的济南知府。如今说徐世光已经没几个人知道,但提前曾任民国大总统的徐世昌则恐怕无人不知。徐世光就是徐世昌的胞弟。当年兄弟两人同时中举,胞弟名次在前,后来胞兄进士及第,官至前清翰林,袁世凯天津小站练兵,徐翰林为其营务处总管。徐世光中举后却屡试不第就此止步,只好掏银子捐了个府事同知(副职),因与袁世凯的亲密关系,被袁氏奏请补实缺为青州知府,后又调任济南知府。徐园这副对联出自徐世光本人手笔,孤芳自赏自唱自叹,显然有些壮志未酬的牢骚,不过我们却可凭此想见早年东流水一带景象。


清光绪二十九年袁世凯升任直隶总督,周馥接任山东巡抚。徐世光颇有些名士气,对账房先生出身的周馥多有不恭,很是瞧不上眼。据传周馥死后,徐曾有挽联句云其“名震三里多”(周馥死于青岛寓居地名“三多里”)。故当时知府徐世光被巡抚周馥以多病为由将其开缺。后来杨士骧接任山东巡抚,杨士骧与徐世昌为同年翰林,两人是铁哥们,杨又将徐世光发布为济东泰武临道并兼粮道肥缺。这副对联大约即悬挂于这位徐公在家待业其间。


不过徐世光虽然暂时掉了乌纱帽,但账房先生周馥并未改弦易张,而是继续推进开拓袁世凯未竟的新政事业。周馥距徐园不远处设立铜元局铸造铜元取代制钱,东流水开清末币制改革之先河。此后铜元局以南为东流水街,以北称铜元局前后街。清光绪三十年周馥与袁世凯联名奏请济南自主开埠。开埠之后官僚们纷纷下海经商(时称职商),民间草根精英也趁势而起,官民同张民族工业大旗。俗话说,有水就有财,泉源即财源。西门外水源富集的东流水一带,遂成为济南府民族工商业崛起的发祥地。


济南最早兴办的一些机器工厂与手工作坊,如赵树堂与宏济堂阿胶厂、丰年与民安面粉厂、泺源与华兴造纸厂、双合成染布厂、泰祥顺染坊、益丰泰织布厂等多家布厂染坊以及济南电灯公司莫不兴业于此。是故,清末民初以来,无论富商大贾还是达官贵人,便都瞅上了这块风水宝地,纷纷在此选址造宅,修建宅园府邸。老济南人称之为“某家花园”。这些富贵花园今已多不知其名。如今尚知其名者有孟家花园、夏家花园、何家花园、刘家花园等。



所谓孟家花园即孟氏矜恕堂宅园府邸。从旧军孟家发家史来看,东流水几家富贵花园之中,当以孟家花园所建为最早。清代中叶济南府商业中心是在有水旱码头之便利的西门外城顶一带,形成了济南西关五大行——国药行、杂货行、鞋帽行、绸布行、钱当行。其中绸布行即以章丘帮为主力军。


约在清道光或咸丰年间,孟氏容恕堂在南关后营坊东首路南建造了花园式豪宅半弓园,孟氏矜恕堂则在西门外东流水三胡同修建了花园式府邸质园。当年两座孟家花园院内都广植花木,后花园内群芳争艳。孟氏容恕堂与矜恕堂为同宗近亲。当时容恕堂在城顶筐市街开设有瑞和祥绸布庄,矜恕堂则在院西大街开设有瑞蚨祥绸缎庄。为配套成龙,民初矜恕堂在东流水质园内开设了一家手工染坊,名为“瑞蚨祥鸿记染坊”。瑞蚨祥少东家孟雒川字鸿昇,故染坊以鸿记为号。而容恕堂则早在清末就于后营坊半弓园内开设了一家木机织带厂,名为“瑞和祥致记织带厂”。因当年半弓园内种植有铁树等奇花异株,其所生产的扎腿带子即名“铁树牌”。于此亦足见当年两座孟家花园面积之阔大。



当年两座孟家花园内鲜花满园树木成林,除有各种瓜果林木之外,还有一片桑树林。济南老百姓院中是忌讳种桑树柳树的,以为大不吉利。(桑音同“丧”,植桑意近值丧,谁家愿意常不常地发丧呢?柳则水性杨花,于女眷不宜,有红杏出墙之虑。)还有一说谓“前不种桑,后不栽构。”


但孟家种桑则另有用意,绸布之好全在于桑蚕吐丝的质量,孟家是借以为其绸布庄做标本。清光绪初年容恕堂次子孟继篪停掉瑞和祥绸布庄开设了春和祥茶庄。光绪二十二年矜恕堂四子孟雒川也步其堂兄之后尘,开设了济南泉祥茶庄。于是两座孟家花园内又盖起养花大棚和玻璃房子窨花室。为其茶庄提供提香的各种鲜花和窨制高级茉莉花茶,以赠送达官贵人与亲朋好友。


1925年张宗昌任山东军务督办。张宗昌坐济南大敲济南商家的竹杠。老张狮子大开口,张口向泉祥茶庄索要200万大洋,孟雒川托人说情,最后以十万大洋了事。孟四爷为躲避老张继续敲诈举家从东流水孟家花园迁往天津英租界,最后于1939年客死天津。


当时春和祥茶庄也被老张敲了一大笔竹杠。春和祥第二代东家孟德明,从后营坊孟家花园返回老家章丘旧军镇躲避,章丘先后被土匪张九鸣与匪军孙殿英部劫掠,孟德明又逃到青岛。1934年春和祥青岛分号歇业后,孟德明举家重返济南南关孟家花园定居。1948年孟三爷于后营坊祖宅去世。解放之后两座孟家花园花木全无,其后房屋交公即成混居大杂院矣。


夏家花园为夏溥斋府邸渠园。何家花园为何宗莲府邸颐园。何宗莲为袁世凯小站练兵时的管带,北洋时曾任察哈尔省副都统,封绥远将军。袁世凯任山东巡抚时,登州镇总兵为左宗棠旧部夏辛酉。夏溥斋即为夏辛酉之长子。当年八国联军进军北京,慈禧曾连下几道紧急懿旨,催促袁世凯带兵北上勤王护驾。


袁世凯知事不可为,遂按兵不动,暗与李鸿章、张之洞等与洋人结成东南互保,只求保境安民,确保山东境内一方平安。其所率武卫右军六千人都是洋枪洋炮,却一兵未出,只有登州总兵夏辛酉主动请缨带绿营兵北上京津。袁世凯又命夏辛酉只需慢行不可躁进。夏军到达天津之时,北京已经陷落,慈禧与光绪母子苍黄逃到陕西。袁世凯闻讯后急令夏辛酉返回济南带兵赶去西安护驾勤王,并带去山东鲜衣美食及二十万大洋慰问金。



辛亥革命时夏溥斋由京城返回济南,,民初袁世凯亲信周自齐出任山东都督,周祖籍山东郓城,。民元废州府改道,当时山东分为岱北、岱南、济西、胶东四道。岱北道下辖山东27县,可知此观察使一职,小于今日山东省长,而大于济南市长。


当时岱北道公署位于前清山东提学使署故址(今山东省政府大院东部),距西门外东流水相去不远。夏溥斋初到济南时是借住在大明湖畔东部朋友汪涵会波阁子汪宅家中。故而此时便又于明湖西畔东流水盖屋造宅而居。其东流水府第名为渠园,夏溥斋还在渠园内盖了一栋二层竹木小楼,取名“云护读书楼”。


夏溥斋云护楼遗稿中有部旧体诗集名《明湖片影》。其中有绝句《小筑》与《湖居》两首,描写了昔之渠园景象。《小筑》诗云:“小筑三弓碧水边,舍南通屐北通船;荷花绕屋香如海,杨柳当门绿到天。”《湖居》诗云:“十步回廊三面湖,湖东种藕西栽蒲。采莲艇子无人弄,斜系弯弯柳一株。”夏莲居诗书画皆善,又擅长操古琴。彼时登斯楼也,但见明湖如镜,城河若带,碧水东流,佛山弥望,远山近水尽在目中。正是手挥七弦,目送飞鸿,抚琴而歌的好去处。


何宗莲的何家花园位于东流水北端,园宅占地浩大,横跨铜元局前后街。夏溥斋渠园具体位置今已不详,据云地近古温泉,渠园中亦有泉水。果如此当在东流水南头,与早年赵树堂阿胶作坊与鱼头菜市场,。


1925年第二次直奉战争,张宗昌被孙传芳打得大败,当时豫军李纪才与靳云鹗先头部队已攻到济南近郊八里洼与白马山附近。商埠一带已经听到枪声。老张狗急跳墙,要放火烧了济南府,而后溜之大吉。济南府商家百姓人心惶惶。当时夏溥斋已经辞官退隐,鉴于其名望张宗昌曾几次请他出山都遭拒。但闻讯张宗昌要放火烧济南府后仍决定冒险前往珍珠泉督署衙门,规劝其万不可造次,祸害满城百姓。


由于两家同在东流水,夏溥斋遂携耆老何宗莲同往进谏。此时何宗莲已经年迈,进得督署大堂来,见张宗昌怒气冲冲,一脸凶横之状,便没有说什么,先无言而退了。夏溥斋正值壮年,乃耿介谔谔之士,遂奋身力陈,言胜败乃兵家之常,焚城则要遭万世唾骂,张宗昌则厉声大呼,说凡劝阻我老张放火者,皆系为孙传芳游说。夏言素不识孙,游说何来?你我同为鲁人,不忍不以直告。此时暂图快意。将来虽悔莫追。张宗昌怒气稍有收敛,但仍欲纵火。夏溥斋见其狂暴异常,非可理喻,多说无益,遂也愤然辞出。



此时张督办已不敢跨出督署衙门半步,每天只与招来的几名喝酒鬼混,狗肉将军借醇酒美人浇愁。有部下向其进言,何不找高人算上一卦,问问天机?于是老张从其计命人请来家住历山顶街的“崔半仙”打课算卦。崔半仙,大名崔秀实,扬州人,早年流落济南,据云秀才出身,以算卦为业,自号催半仙,世人称之为“崔瞎子”。崔瞎子被身背大砍刀的老张部下从家中押解到大堂上,知道这一卦不给钱也得算,算不好都不行。于是便横下一条心装神弄鬼到底。


崔瞎子卦罢,面露喜色,念念有词开言道:“督办不安,郡城无恙;敌势已竭,数日必退。”郡城即是指济南。然后胸有成竹地对张宗昌说:“从卦上看,济南绝无危险,大人不必躲避。如算得不准,半仙敢以性命担保!”其实,崔瞎子想的是,八里洼距南圩子门只有八华里。豫军随时可到,胜负定于顷刻间。如攻城不下自然败退,我的卦就灵验了。若豫军攻进城来,则张宗昌自顾逃命都来不及,哪里还有工夫找我算账?就赌他娘的一把吧。


不想,这回还真让崔瞎子蒙上了。不久果如崔半仙所言局势转危为安。原来正当浙豫两军大兵压境,张宗昌走留踌躇不决之际,却有人建议孙传芳等,说是将来为大局之害的乃是冯玉祥,而非张宗昌。咱们应该枪口一致对外,不应互相攻击,徒损实力。因此孙靳两方便暂缓进攻。后来豫军竟被守军偷袭得手,老张一战退敌获胜。而靳云鹗还遭偷袭被俘做了老张的阶下囚。但靳云鹗为靳云鹏之弟,张宗昌不敢怠慢,请其喝了一场压惊酒后礼送出境。


而名士夏溥斋就没有敌将靳云鹗这般幸运了。随即夏溥斋以暗通敌军之罪名被下了通缉令,当夜派人前往东流水渠园逮捕夏溥斋。幸而夏溥斋提前两小时得到了友人密报消息,遂携全家老小连夜逃往青岛而后又东渡日本。老张手下人趁夜色前去抓人扑了个空。但渠园及家产却被张宗昌全部查抄没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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