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节情思|安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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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个角度看文化

《文化包头》

播出时间：

周六、日12：00－13：00

播出频率：

综合广播（AM747 FM94.9）

    我出生在一个清贫的年代，所以我的童年生活是在清贫中度过的。但值得庆幸的是，我没有感觉到清贫！我的姥姥不懂诗，她却把清贫岁月用一年中大大小小的节日依次串联起来，炖进锅里，不温不火地细细熬制成一首首韵味十足，色彩斑斓，弥久留香的小诗，滋养我慢慢长大。因此，我的童年岁月是在欢天喜地中度过一个津津有味的节日之后，又在无比期待地掰着手指头数着下一个节日中度过的。

    今年的端午节就要到了，我静静地坐下来，让我的心不扬起岁月的尘土，带着那首已经远远逝去了的端午节的诗篇，从我的童年起飞，翱翔过少年，再带到我成年的世界里来，流淌于我的笔尖……

    每逢端午节前几天，姥姥就会把黄米泡在一个罐子里，每天用筷子细心地搅一搅，然后把鼻尖凑到罐子口轻轻闻一闻。直到有一天，罐子里飘出缕缕淡淡的、酸酸的、甜甜的、沁人心脾的清香，端午节就到了！

    端午节这天，姥姥比平时起得更早，她不落窠臼地把屋里屋外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在我睡意朦胧中把提前捻好的美丽的五色丝线轻轻地系在我的手腕上，再往小茶盅里倒点雄黄酒，用指头蘸着，小心翼翼地涂抹在我的眼皮上，耳朵，嘴巴，鼻子孔边，感觉痒痒的、清清凉凉的，舒舒爽爽的，让我不由得“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她说：让姥姥今天好好给你抹一抹，今年夏秋两季你就不会遭受蚊虫叮咬，也可以避免蚊虫钻进你的七窍。

    姥姥给一家人吃过早饭，就到自家房前屋后的田间地头、水渠边、山脚下采撷大把大把的艾草带回家，吝啬的拣出那么一两根插在门头上（据说可以避邪气），剩余的艾草放在阴凉干燥的角落里让它慢慢风干，用纸仔细地包起来，藏在风吹不着，雨淋不着，鼠嗑不着，我够不着的房梁上。当村里谁家小孩子抽风了、大人们中风了需要针灸治疗的时候，人们自然会想到姥姥和她的艾草，就上门来讨要。她都很爽快地答应人家的请求，踩上她自己搭建的简易梯子，努力爬上去，从梁上取下艾草，挑选出年代最久远的艾草出手大方地送给上门来讨要的人。她说：虽然说端午节的艾草药用价值都很高，但保存年代越久远的艾草，药效越好……

    过去条件不好，不可能每年有新鲜的粽叶来包粽子，她就把每年吃完粽子后留下的粽叶收集起来，洗干净、晾干、包好，等来年端午节再接着用。由于没有更多余的红枣来包粽子，姥姥只能把干瘪的小红枣用水泡洗干净后，一切两半。每年的端午节，她端坐在小凳子上，从水盆里取两片泡好的绿油油的粽叶，围成一个锥形，放进半粒红枣，再从罐子里用手舀起一抔鲜亮的黄米，盛于粽叶中，小心翼翼地用粽叶把黄米包好，扎牢，放在瓷盆子里。

    其实我们这些小孩子就是为吃粽子里的枣而吃粽子的，姥姥就会在包粽子时，特意在一些粽子里多放一两粒枣。为了防止这些枣"多"的粽子煮熟后和其他的粽子分辨不出来，她就把粽子包好扎牢后串在一起，然后等把所有的粽子包好后，先按粽子的形状，大小，依次错落有致地放入锅中，再把这些连着串串的粽子放在上面，加适量的水，盖好两扇木头锅盖，在灶里放入麦秸秆点燃，加入几块羊砖（羊圈里的羊粪常年积压变硬，掏成块状，晾干当成煤烧火），灶里的火就慢慢燃烧起来了。麦秸秆在灶里燃烧着，发出噼噼啪啪欢快的声响，被烧得红彤彤的羊砖，把自己的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不温不火地慢慢释放它的热量，锅里的蒸汽在屋子里缭缭升起来，又四下里散去。屋顶上的炊烟袅袅升腾着，一路散发着浓郁的乡土气息在广阔蔚蓝天空中写下叫人费解的文字。

    我们跑到门前绿油油的草地上，疯疯癫癫地追逐着花蝴蝶，尽情采摘粉红色的打碗碗花，金黄色的蒲公英花，还有许多不知名的野花嬉戏玩耍，还不时派人跑回去打探一声粽子什么时候能吃。当粽子浓浓的香味溢出了整个小屋，又弥漫了整个小院，风儿轻轻吹拂，飘荡到我们的鼻孔里的时候，那一定是粽子煮熟该出锅的时候了！随着姥姥的一声呼唤，我们竞相追逐着飞也似的跑回屋里，迫不及待地把小脑瓜子围到热气腾腾的锅跟前，唧唧喳喳争抢着让姥姥先给我们找出那些连着串串的粽子，分开后夹在我们各自的洋瓷碗碗里。

    姥姥没有任何宗教信仰，但她在每次过节的时候，总要在饭前举行一个像模像样、诚心诚意的祭拜仪式。她把一切准备停当，嘱咐我们退下，告诫我们在她举行仪式的时候，一律不许我们动碗碗里的粽子，不许打闹嬉戏，更不准嘴里说不干不净的话。她跪在供桌前的地上，对着摆放一小杯酒和一盘粽子的供桌给看不见摸不着的神灵上香、磕头、跪拜、祷告、她会向她意识领域里的神灵把我们家大人小孩的名字一个不落地统统说一遍，乞求神灵保佑我们，然后再跪拜、再祷告、再说一遍……过了很久，她才起身，从供桌上取下一个粽子，缓缓走到门口站定，一边把粽子掐成小块抛向空中，一边口中念念有词，“观音菩萨吃吧！官老爷吃吧！土地爷吃吧！太上老君吃吧！妈，吃吧！大，吃吧！……最后她说的名字我们根本听不懂，只盼望她赶紧说到那一句“泼神滥鬼吃吧！”之后，我们就可以尽情地享受粽子的美味了！而姥姥心中的神灵实在太多太多了，心中要祭奠的亲人和该感恩的朋友也实在是太多太多了，而每掐一块粽子只能祭奠一位。随着一块块粽子被一次次抛向空中，又一次次瞬间落地，院子里的公鸡、草鸡纷纷一哄而上，你争我抢，好不热闹。馋嘴的麻雀树上、窗台上、晾衣绳上满是的，眼巴巴地干望着，叽叽喳喳地叫骂着贪吃成性，不顾哥们儿义气的鸡们……

    冗长的祭拜活动终于结束了，我们像饿鬼扑食一样纷纷转身跑回屋里，迅速爬到炕上，围坐在桌边，狼吞虎咽地吃着久违的香香的，软软的，精气十足的粽子，还有甜甜蜜蜜的小枣，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这时候姥姥是顾不上享受她的美味的，她急忙把为数不多的粽子取出一部分来，包在笼布里，趁热送给周围的邻里乡亲们品尝。回来后才自己坐下来慢慢品味。

    姥姥也是一个很会讲故事的人，她肚子里的故事特别多，每个节日都有每个节日的故事，即便从日出东方讲到繁星满天，月挂树梢也是讲不完的。

    姥姥讲她小时候跟着大人们去陕西府谷县姑姑庵参加每年一次的端午节传统祭拜活动的情景：我的妈妈呀，姑姑庵香火好旺盛啊，方圆几十里的人都来这里烧香拜佛，男女老少，人流如水。姑姑庵外的戏园子里整整一天一夜笙吹戏打，锣鼓喧天、人山人海。南来北往的买卖字号、小商小贩都纷纷来到这里做生意，吃的、穿的、戴的、用的、看的……卖什么的都有，样样俱全，应有尽有。更稀罕的还有外国人的西洋镜、照相机……那集市上的叫卖声喊得震天响，场面十分壮观。她一边讲，一边沉浸在自己童年的快乐之中！她还给我们讲从她爷爷那里流传下来的古老的民间故事。她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说：告诉你们吧，端午节这天，无论在池塘里，河里，还是在世界的任何角落是绝对听不到蛙声的，更不用说见到蛤蟆的影子了!有一次，我的爷爷在端午节前夕逮到一只蛤蟆，眼睁睁地看着长工把它死死扣在瓷盆子底下，上面压上小磨盘，准备在端午节这天往蛤蟆嘴里塞墨锭，然后风干，专治毒蛇咬伤。可谁知道，等端午节这天大清早，我爷爷和长工抬起磨盘，小心翼翼翻起那瓷盆，蛤蟆竟然跑得无影无踪……我们急忙问，：“姥姥，那蛤蟆跑哪里去了？”她笑着说：“不晓得，端午节的蛤蟆就这么神奇！有人说，端午节这天蛤蟆有分身术，根本就像神鬼一样，是看不见，逮不着的！后来听我的爷爷说，那蛤蟆会打洞，从地底下逃走了。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也就不晓得了！

    有一年端午节夜晚，她在给我们讲《白蛇传》的故事。当她讲到许仙听了法海的教唆，在端午节这天让白娘子喝下雄黄酒，白娘子突然变成一条非常可怕的白蛇的时候，她的神态立刻变得张牙舞爪，体态变得疯狂不羁，语言变得阴森恐怖，仿佛整个屋子里都充满了蛇精，随时会把你生吞活剥的似的。也正当这时，屋外的院子里“咣当！”一声发出非常大的响动，紧接着，“咣当、咣当、咣、当、当……的声音由近及远，我们吓得魂飞魄散，纷纷扑进她的怀里大哭。这声音着实也把她也吓得不轻，她紧紧地搂着我们，一边自作镇定地安慰我们，一边眼睛睁得大大的，机警地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然后轻轻撩起窗帘向外面窥视。在一阵侦查过后，她终于做出了正确的判断，她轻轻地抚摸着我们的后背故作轻描淡写地说：“嗨！乖乖们，没什么可怕的，只是一个烂盆子而已！”她顺势把窗帘整个撩起来，原来是一个烂洋铁皮盆被大风从土墙上刮下来，狠狠地甩在了院落里的石头上，又随风像无头的野鬼一样在院子里一会儿打着转转、一会儿又东一头、西一头在院子里乱撞墙呢！逗的我们哈哈大笑起来!姥姥也跟着笑起来，骄傲自大起来：乖乖们，放心吧，有姥姥在，泼神滥鬼是不敢进来的！过了一会儿，她还是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不由自主地自言自语嘀咕了一句：哎呀，我的妈妈呀！吓死她奶奶了！

    姥姥在她诗一般精致的节日里陪我们走过了清贫、艰难、悠长的岁月，陪我们走过了春天，走过了秋天，走过了童年，走过了少年和青年直至我们走进成年，姥姥是在2014年元旦的前一天死的，那年她94岁，她是躺在院子里的一口棺材里和我们一起度过元旦、腊八节，腊月初九出殡的。我傻傻地想，她不是死于岁月中的一次次刻骨铭心的磨难造成的积劳成疾，也不是死于不治之症的病痛，而是吟诵着她精心制作的节日里的小诗渐渐从岁月里老去的……

    时光一去不复返，往事只能回味。哦！童年端午节那一串串香香的粽子还在我的记忆里保存得那么新鲜；那一束束风干的陈年艾草，在我的记忆里依然保持着灰白的本色，依然暗香幽幽浮动；那一个个说不尽的故事清晰地印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忆。而今天的我们，早已淹没在劳碌奔波的岁月里，潦草地告别昨日的疲惫，咬着牙挑起今天的重担，匆匆迎接明天的挑战，节日，不再重视蕴含仪式感的诗一样精致的节日！

    人啊!不管你面临怎样的岁月，一旦把节日过成诗，就是把岁月连成了诗。充满诗的岁月啊，真好!

    今年的端午节，我一定要带上我的童年，带上我的故事，带上姥姥曾经赋予我的精致的诗篇，买糯米，买粽叶，与家人一起包粽子!

作  者

安妮：本名杨莉，固阳人，爱好文学，默默用心灵感应生活的五味杂陈，常常被生活所感动，从而把它化为文字，有作品散见于各报刊杂志和网络平台。

雅君：综合广播主播。从事广播事业十几年，曾先后主持的《流金岁月》、《文化包头》、《949听新闻》、《包广早新闻》等不同类型的节目，成就了她“百变”的主持风格。

朗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