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秀文学】胡冰散文《江南茶意 》

有年春天，在上海七宝古镇旅游，吃过晚饭回住处时，看到一家茶馆，便走进去想喝杯茶。茶馆临水而建，檐下挂着一串串红灯笼，在风中摇曳。倚窗而坐，能看到河岸边一排排垂柳，枝条苍翠。馆内干净亮丽，古旧的木格子窗上，刻着雕花，墙上挂着几幅画，都是水墨素描，粗细的线条，有种朴素之美。不远处有一方琴台，台上摆着一架古琴，上去装模作样轻抚两下，虽不成调，那低沉、清如溅玉的声音也如沉香幽幽，余音袅袅。

泡茶的女子是绍兴人，家里种有几亩茶园，因对茶的热爱，便来七宝开了家茶馆。要了一壶绍兴绿茶，放在茶台上，茶台做工精细，刻有古典的四大名花：梅、兰、竹、菊。饮茶的杯子是景德镇的陶瓷杯，瓷质细腻通透，小巧精致。杯子上，描着几笔简单的竹枝。女子说，绍兴的本地茶，是江南一带少有的好茶。新发的初芽，炒起来清脆、鲜整，泡出的茶清香、养神。尝一口，果然香气清鲜甜爽，甘冽醇芳，很吻合七宝这样一座淡雅古镇的性情。来喝茶的人，大都是上海本地人，也有不少和我一样的外地游客。喝着热气腾腾的绍兴绿茶，看着窗外夜幕下的小桥、流水、人家。想起绍兴籍作家周作人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喝茶当于瓦屋纸窗之下，清泉绿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三二人共饮，得半日这闲，可抵十年尘梦。在上海这样国际化大都市里遇到七宝古镇，已让我惊叹；而消磨在这里的一个晚上绍兴绿茶时光，更让我见识到江南人的精致和浪漫。

还是春天，还在江南，在苏州，因为避雨，走进了一家茶馆。那天喝的是碧螺春，啜一口，茶水清碧微黄，苦涩中带着馥郁的兰气，绕齿，自有一丝淡淡的朦胧和一抹幽幽的宁静。茶馆里有评弹驻唱，随意点了一曲，见一身穿旗袍的女子抱着琵琶施施然走到厅堂里一张椅子上坐下，曼妙的评弹声悠然而起，伴着咿咿呀呀的唱，吴侬软语虽听不太懂，但音调婉转悦耳。那个下午，我就坐在那里，看傍水人家，看矮檐窗，绿荫掩映。看临河的桃树，桃花不时在细雨中缓缓落下，轻风一吹，纷纷飘转。迭影交错里，摇出一艘小船，身着白花蓝底滚斜襟布褂的船娘，腰肢款摆，船尾把橹，轻剪涟漪，咿呀声弥散在清香久远的弦音唱韵里。

晚上去平江路听昆曲，点的还是碧螺春。接连续了两壶水，绿色的碧螺春被倾情浸泡，看不见轮回却兀自在轮回，如软糯婉转的水磨调唱腔，细腻精致；又如婉约的江南女子，低眉敛笑，千回百转欲说还休。一壶喝不尽的碧螺春，一帘走不出的江南梦……

江南的名茶，还有西湖龙井和黄山的毛峰。西湖龙井以色绿、香郁、味甘、形美四绝闻名天下。“从来佳茗似佳人”，这是当时杭州太守苏东坡为龙井茶留下的千古名句。西湖龙井有“绿茶皇后”的美誉，龙井茶虎跑泉是闻名的杭州双绝。“精茗蕴香，借水而发，无水不可与论茶也。”相比其他的茶，龙井茶对水的要求更高，没有虎跑泉的水，喝不出真正西湖龙井的滋味。

生活中，我更偏爱黄山毛峰。记得小时候，每年春天，父亲都会去一次江南，买回够喝一年的黄山毛峰。那会家里没冰箱，买回的茶叶放在用铁皮制成的茶叶盒里。父亲很仔细，装满一个铁皮盒后，在上面放上用卫生纸包着的被焚烧后木炭的灰烬，据说这样吸潮。那会住的是平房，每到梅雨季节，家里都会泛潮，所有东西都湿漉漉的。最后盖紧盖子，把茶叶盒堆放在家里衣柜顶上面。

所以在我的味觉里，黄山毛峰就是一片绿萝藤蔓，沿着记忆的方向漫延。山长水远，不论置身何处，只要能喝到一杯毛峰，就会被引领着穿越几十年的风尘，回到父慈母爱的童年时光。

几乎每年春天，与父亲一样，我也会去一次徽州。与他不同的是，我并非买茶，只是单纯地游玩。一路上，烟云笼罩的山峰时隐时现，桥下清凉澄碧的新安江水穿行如练，白墙黑瓦式的徽派建筑错落分布于山水之中，从山顶一直蔓到山脚的那一片青绿，便是每家每户的毛峰茶园。山顶被烟云环绕，山腰上是几位背着竹筐采茶的茶农，恰似点点繁星。随意下车，路边就是茶园，轻轻撷取几片鲜嫩的茶芽，托在掌心，俯身一闻，混合着兰香与青草的气息，清幽自然。这个季节的黄山脚下，大大小小的店铺门前，都悬挂着“新茶上市”的招牌，路过时总要进去转转。仅仅一门之隔，店里幽幽的静与街上的车水马龙便明显区别开来，每个店主都很热情地邀着进店来的客人品尝刚冲泡的黄山毛峰。虽然我来徽州并非是为了买茶，却从不客气，一贯是茶来不拒。

端杯在手，淡淡香气盈满鼻息，轻轻含住，唇舌间立刻有一种清沁的感觉顺着舌尖向两腮漫开，直至整个心脾都被洗过似的清洌。看杯中茶叶，汤色清碧，嫩芽成朵，微微的黄渐至深绿。再冲一泡，甘甜醇和，回味香绵。

与江南人一样，我也是不可一日无茶。喝茶，已经成为了一种生活常态。喝茶的最高境界，我以为应当是喝茶时物我两忘，无论人多嘈杂还是一人坐于室内，身心超静，把喝茶当成是一种享受。

那日在汤口老街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门前，看到一位老人捧着青白茶杯，坐在门前的椅子上，悠闲地喝着古老的毛峰。没有茶道茶艺，也没有人生与禅，就是一杯绿茶，一段平平淡淡的时光。

                                                                                        （责任编辑：阿杨）

 作者简介：

       胡冰，女，安徽省作家协会会员。公务员。爱好文学，已出版散文集《陌上花开》与《梦比春深》。先后在省内外报刊杂志发表作品百余篇。曾获得《安徽省报纸副刊好作品》一等奖，省新闻出版局举办的《全民阅读报刊行》征文三等奖等。